征途

醒来时,时间是深夜,窗外的月光很是明亮,没有开灯的必要。周围很静,没有人的声音,没有应有的声音,时而耳边传来低语,仔细听却又听不见。于是感到很是烦躁,我打开窗户跳了下去。
​下坠的速度不快也不慢,连风的声音也没有。一段时间之后,我便站在了地面上。放眼过去,没有灯光的都市就像是一具空壳。大楼上爬满了蓝色的藤蔓,奇怪的巨树从柏油路的中央穿出。这样的场景反而在柔和的月光下显得恰到好处。
​我开始移动。这里好像没有时间的概念,每走一步好像过了一秒,又好像过了一年。在街道上我能看见一些熟悉的东西,比如我上司爱戴的领带,我那有洁癖的女友(还是妻子?)不离身的白丝手套。不过大部分的东西我都没见过,如上了色的兵马俑,中世纪的铠甲,还有一些我认为是原始人打猎的工具。我不知道我要找什么,但我知道我的目的地在哪,就在我的前方。
​然后,我到了,在这条道路的尽头,虽然我看得不是很清楚,但确实有什么在那。在我注视了大约几天后,终于像是幻觉一般,一个身影在我眼前闪烁,然后渐渐地,化作了人形。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呢?时而像一个十多岁的少女,时而像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婆婆。但我肯定那不是一张人类的脸。从那张脸上我能看到的最多的就是智慧,超人的智慧。然后我对上了她的眼睛,突然信息传了过来,复杂而又庞大的信息,那些我不知道的,我不能知道的,人类无法知道的。我突然觉得头很痛,像要炸开那样地痛。我嚎叫起来,却听不到自己发的声音,然后双眼一黑。
​我这是死了吗?睁开眼,依旧是那么明亮的月光洒了进来。这不是在做梦,刚才那些信息还留存在脑海中。试着整理一下,信息量依旧大得让人发指,随便挑出一条就是诺贝尔奖级的发现。这已经不是人类能掌握的知识了。(所以我还是人类吗?)但依旧,有一个问题没有解开,那就是她是谁,为什么在那里。
​我再一次来到了道路的尽头。她在那,背对着我一动不动,仿佛永生永世伫立在那里一般。不久,她注意到了我,转过身对我微笑。我觉得她是在召唤我,便走上前去。突然,又是同样的感觉,信息流翻滚着涌了过来。“竟然还有更多的知识。”我心里挖苦着,想这次一定要坚持下来,可没多久,再一次倒下了。
​我已经不记得这是我第几次来到这里的。我仿佛和她强上了,不管有多少知识尽管来吧。随着知识层次的加深传输一点点就可以导致我头脑炸裂。幸好我的大脑好像是没有储存上限的。每学到一些,我就可以靠近她一点。随着知性的加深我不禁怀疑自己已经不是人类了,因为人类是不会用理论来解释身边的一切的。不过幸好世界上还有一些东西即使智慧如我也还是无法解释,让我借以自我安慰。
​现在,我能看到更多的东西了。我不仅能看见那副白丝手套,还能看见我第一年在大学讲课时和我妻子的初遇,看见在大教堂内我为我的妻子戴上戒指,还有那年在我奔波于各种国际峰会时,所住的别墅被极右派爆破,我恰巧不再,但就此和我妻子永别。当然,这只是所有可能性中的一种,也是对我影响最大的一种。此处的我好似就是不同时空中的叠加体。可为什么只有我被召唤到了这里?
​终于,在一次一次的轮回后,我站在了那位女士的身边。明明是花了那么大的力气来到她身边,其实我只想知道她是谁,为什么要召唤我。那位女士用微笑表达了对我的表现的满意。然后突然,我眼前出现了画面。
​此刻我正在俯瞰世界,我的记忆中没有这样的世界,这似乎是在我因恐怖袭击殉职后不久。然后,战争爆发了。已经不知是哪一个国家先动的手了,就在同一时间,所有的政府都发了疯似得丢出核弹。漫天的灰尘遮蔽天日,然后就再也没有人类活动的迹象了。图像在那里就终止了。
​原来如此,原来她的目的是拯救世界啊。可战争总是有办法避免的吧。她似乎能知道我在想什么,我的眼前又出现了另一则图像。
​那大约是我死后两个世纪,在那已经吞噬了半个地球,已经无人愿意踏足的荒漠中,诞生了一种此前从未有过的植物。这种植物以极强的生命力和极快的繁衍速度迅速占领了大半的地球。而这种植物光合作用的产物,对人类而言却是有毒的。人类试图反抗,但无奈大气的成分很快就发生了改变,人类的时代就此落幕。
​我终于明白,如果人类还有出路的话,我是不会站在这里的。我的任务,就是创造那原本不存在的可能性。我真的能做到么?凭我一个人,改变人类的命运?
​“人类知道末日即将降临,所以充满了绝望,失去了理智。你能给他们希望。”她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充满了母性和慈爱。
​可恶,快想想,希望,我如何能给人类希望?靠去宣扬和平吗?靠去宣传保护环境吗?不,那些都是无意义的,只是延缓了人类灭亡的时间而已。还有什么,还有什么?
​是这个吗?我突然想到了,在我年轻的时候,我曾经在大学论文里,偶尔得到的,那个似乎可以改变一切的结果。可那时我却太年轻,缺乏资金的支持,就完全没有再做这件事情了。如果那时,我坚持下去的话。。。这就是所谓的希望?
​要完成这个计划,首先要说服别人给予巨额的资金支持,并且太空站的建造会对地球环境产生不良的影响,如果失败了,就是加速人类的灭亡。虽然说理论上是实现了,但实际操作上还是困难重重。“希望”,我想起这个词,无法用理论解释的现象之一,“如果再来一次的话,一定能把这个计划完成的!”不知为何,我对自己充满了信心,即使是这个不可能完成的计划。
​“那就来大干一场吧,也到学以致用的时候了。”我学着那位女士的样子,将意识发散出去,渗透,每一个世界,每一个时间,寻找那个可能性所在的地方。我的身体向空中浮去,我的身形开始消散,我感觉我已经不再是人类了,我的意识向更高处升华,那已经是神的领域了。​
公元2725年 地球 美联邦
​“求求您再考虑一下吧,总统先生,这事关人类的命运啊。我已经反复地演算过了,在理论上完全可行。您看,已经有三十多个国家和联邦在这份协议上签字了。”
​“兰斯特先生,我一直以来都十分尊敬你的智慧和才华,如果可以的话,我很愿意全力帮助您,可我还有两亿的人口需要养活啊。您要的数字实在太大了,我不能让我的人民吃不上饭。”
​“总统先生,恕我冒犯,我认为,比没有饭吃更可怕的事情,是失去了希望。用围墙把您的国土围起来,任外面的人自生自灭。想着躲过一天是一天,事情总会很好起来,却看着土地一天天变得荒芜,直到人们饿得连锄头都拿不起时,在对着天空后悔吗?这就是您的态度吗总统先生?我知道您的压力很大,所以不能再拖下去了,是时候给人们一个交代了,让人们知道他们正在为了什么而奋斗着,为了继续全人类的事业与征途,为了将希望传递下去。而决定这一切的,就是您手中的这支笔,总统先生。”
​“。。。。。。”
​在长达几分钟犹豫后,总统拿起笔,在协议上,签了字。
​公元2763年 地球 地下指挥室
​“我说,这么一个大家伙,真的能穿过大气层吗?虽然做了严密的计算,可现在看来也太。。。他的理论不会有错吧”
​“在这种时候,别说这种丧气的话!”
​在训斥了不识相的后生之后,指挥官上将还是用余光去偷瞄大屏幕前背着手的那个白发老人。这一切,从最初的理论,到实际的建造与发射,都有着他作出的无可磨灭的贡献。虽然连年的操劳使得他双眼充血,颇显老态。可他的神色却是铜铸一般的坚定。
关于那个老人的传言,大家都或多或少听过一些。以一己之身联合了全世界的力量,这样传奇般地人物。自从一直以来支持他的妻子去世后,他就以设计图为侣,终日坚守在岗位上,不苟言笑,如机械般完成着一项项工作的他,让人既尊敬又害怕。
​“点火倒计时,10,9,8,…,2,1,发射”
​剧烈的轰鸣与震动,连这世界都为之撼动,这尊倘然大物,喷射出好似燃尽天地的火焰,在咆哮着宣告旧时代毁灭的火海中,卫星缓缓升空。
​“内部压力正常”
​“火箭一级分离,二级火箭点火”
​“火箭二级分离,升力正常,正在进入预计轨道”
​“内部压力正常。空间站进入地球轨道!”
​控制室同时响起了欢呼声,所有人都激动的从座位上跃起,击掌,拥抱。所有明白着这一刻的意义的人们不约而同地,望向了天际。很快就会有第二颗、第三颗,乃至无限颗卫星被送上太空,一直停滞不前的人类,在这一刻,凿穿了苍穹!
​宇宙纪元3年 兰斯特4卫星
​此刻的老人已躺在床上,奄奄一息。来看望他的人络绎不绝,其中不乏元首级的人物。也难怪,毕竟他是全人类的英雄,收到最高的待遇。
​但老人相见并不是这些元首。他相见的是自己的妻子。他也想见到在自己梦中常常见到的女性。他常常会想,那个女人是谁。并不是对自己的妻子不忠,在现实中,一直是妻子鼓舞着他,而在梦中,是那个女人指引了方向。那个女人对于他的关系,甚至超越了宗教的崇拜,甚至像是家人一般。
然后他想起了那充满母性的声音,虽然不是人类却对人类有着万分的包容与慈爱。原来,一直以来,我们的母星,孕育着生命的星球,也是有着自己的生命的。
​马上老人就要被送进冷冻仓了。然后,冷冻仓会被加速到亚光速,抛射到宇宙空间中。大部分人都无法理解老人的行为,或说这是一种新型的墓葬方式,表达最崇高的礼节,也有人说,老人心系宇宙,到最后的最后,还想亲自去走一走人类未来要走的路,为人们指引方向。
真是期待与你的再相见啊。老人想着,闭上了眼睛。
​???
​居然完成了,在指数级无限大的可能性中,出现了一个“我”,拯救了人类。这是在大部分可能性,“我”都不曾幻想的事情。
“你也在为人类而感到欣喜,是吧。”
​在这个万物都不存在形态的世界里,我能明显感受到面前的女性,更加憔悴了。她却丝毫没有在意自己的改变,语气一如既往地平和与慈爱。
“人类是我最优秀的孩子。无论他们对地球做什么,即使他们做再残酷的事情,他们也终究是要在宇宙中繁衍开来的。希望已经传播开来,无数的可能性在这里爆发,已经无法阻挡了。”
我望着眼前的女性的尊容,她依旧站在我无法企及的高度,回荡着着玄妙的光芒。
“现在人类要依靠自己的力量去闯荡了,你没有对他们放不下心吗?”
她笑了,她的身上放出耀眼的光彩:“我知道,他们会把宇宙搞得一团糟,然后最终来到这个世界,站在和你我同样的地方。”
说完,她消失了,在这个没有过去与未来,生离与死别的世界。仅仅是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亦或是心愿,便消失了,毫无牵挂地。
但我却没有消失,一定还有我存在的意义。不禁想,人类生存的意义是否又存在呢?当人们终于到达了这里,是否又会失去了意义呢?
不,人类漫长的征途是不会在我这里停下脚步的,曾经是人类的我如此确信着。
所谓的意义,或许就是将这份希望,延续下去吧。


责任编辑:管欣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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