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凉风袭来，宣告了克拉尔16个单位月的炎夏已经过去。站在塔图斯观测台上的摩比斯当然比任何人都有资格承认这一点。观测台位于整个星球最高的山峰之巅，为的是避免低海拔的金属尘埃和光污染对观测产生那么一星半点的影响。

尽管目前为止什么都没观测到。

这个观测台所属的组织——克拉尔地外生命联络应对署，乃是整个星球自所有国家组成联邦以来权利、声誉最高的一大部门：唯物主义者认为找到外星生命是克拉尔迈向太空时代的最重要的先决条件，而宗教领袖们则认为那些外星生命是他们心中始终侍奉着的神灵。而久久无法寻觅到外星人的踪迹，则更加深了科学界对无神论的支持和唯心者对圣灵的敬畏。

摩比斯不在乎这些，他既不信神灵，又不是极端狂热的唯物主义者。

他只在乎明天不会丢掉这份工作。

日食如约而至，克拉尔的第四个卫星很好的执行了它的使命，摩比斯依照惯例取出那台笨重的光学望远镜，对准除了茫茫星海一无所有的紫黑色的天空。他有种预感，这可能是第一千二百次无功而返了。他木木地把两寸宽的眼睛对准目镜，但就像跟他做对一样，原本是太阳所在的位置上偏偏有一个白点，在漆黑中那么显眼。

“镜片又没擦干净。”他嘟囔道，“下次我要跟保管部的人好好谈谈，跟他们说镜片擦不干净的行为是对发现外星文明的极大阻挠，依照联合宪法要按严重扰乱科学研究处理。”他缓缓地将一个个镜片依次拧下来，可光洁如新的镜片仿佛对着他哈哈大笑。再一个个装回去，笑着的又变成了那个白点，只是这次稍微向右移了些。

“摩比斯呼叫控制台，东南方天空出现不明发光物体，方位大致为761.5,310.7,高度2000单位，请求进行捕获。”一双训练有素的眼睛可以很快指出物体所在的方位——前一年至少有20次这样的不明飞行物事件，大部分都是鸟啊气球之类的，不过依照工作规程还是得报告给控制台。

100单位外的中央控制台里，斯普利被喧闹的通知声吵醒。斯普利并非是非要在这万人空巷的日食时刻当一回隐士，他只不过是每天都在这无聊的岗位上打个盹而已。他一面慢慢将眼镜扶上鼻梁，一面自顾自咒骂着，就像不久前摩比斯咒骂保管部工作人员一样。他机械地旋动雷达系统的旋钮，把方位尺拉到760~765,310~315，准备见证又一次的空无一物，好把内心的怒火一字不落地吼回观测台。

但屏幕上那个渐渐变大的亮点就是不肯。

不到半个单位时地外物体的发现就挤过日食，成为了克拉尔的头号新闻。经过联络应对署的微波探测以及数学模型分析，观测到的物体绝非克拉尔能产出的各种材料所制成，目前正在克拉尔的二级轨道上与克拉尔保持同步运动。整个星球沸腾了，人们在聚集在大街小巷，望着广袤的天空，高声欢呼：“我看到了！”

尽管淡橙色的天空与平日无异，但只要心中有念想，再理智的人也能看到心的召唤。

三单位日之后，第一艘返回式无人飞船搭载最新的液氧-液氢火箭从某航天中心点火发射，并顺利地执行了捕获外星物体的任务。在预定降落地点，数万人的欢呼声中，返回舱搭载着降落伞缓缓落下，真的像天神下凡。

摩比斯和斯普利站在人群的最前面，相拥而泣。

主要是因为二人的突出贡献，署里终于决定给他们放假两天了。

返回舱的开启由克拉尔公证处全体人员公证，由两名科学家代表，两名宗教领袖代表和克拉尔主席与副主席执行。舱门随着一侧摇杆的转动缓缓升起，在涌出的宇宙尘埃中显出那个他们朝思暮想的物件。“看它的边缘多么笔直。”一位科学家代表说道，“在克拉尔上，制造的东西都无法做到没有弧面。真是难以置信……”“造物主给了他们至高无上的力量，或者他们就是我们的造物主。愿神灵始终庇佑，克洛维谨上。”一位宗教领袖怀着莫大的敬畏之情深情地说道，按照这种宗教的教条，说完一句话都应当加上一句对神灵的赞美以示尊敬。一旁的另一位科学家以一种无奈而嘲讽的目光瞥了他一眼：要是每句赞美神灵都得听，神灵的耳朵早就起茧子了。

话题终究还是来到了对外星物体的进一步分析上。两位科学家坚持在器件上采集一定质量的样品进行成分分析，而宗教领袖倒是抛开了先前派系间的成见，共同认为对圣物无论进行什么程度的损坏，都是对神灵的大不敬，会招致神灵最严厉的处罚。总统和副总统经过一番商议后，决定做出“最合理的裁决”：“圣物”也好，“材料”也罢，暂时保留在公证处，等候十个单位日后的全民投票再进行下一步处理。虽然四人对这一决定心有不甘，但除此之外也似乎没有更好的方案。

离开时，那个对宗教领袖心怀不满的科学家从口袋里摸出早就准备好的小刀，虽然有弧面的刃并不锋利，但足以在公证处工作人员听了如此冗长的讨论后打瞌睡的空隙从那东西上面割下肉眼难以辨别的一小块。

“天哪！”材料学家布泽在分析了样品之后惊呼道，“这里面几乎没有我们星球上大部分金属材料所需的铊、铋和汞，而居然有90%的铁！要知道我们目前提炼的最纯净的铁样品也只有10%，也只能在严苛的实验室条件下制取一星半点；而根据我在电视直播上看到拿东西的大小，至少有120单位质量！”这番话吓得那科学家不清，从材料分析实验室一路走出来的时候浑浑噩噩，一头撞在电线杆上。据说，他被送往医院的路上，满口都是他先前不屑的宗教的神灵的名字，一个个轮流念了几百遍。

盗取“圣物”这件事从被披露到引起宗教团体和联邦的冲突只用了三个单位时。宗教领袖召开大会，斥责政府信口雌黄，破坏圣物，并把科学家的疯癫现象归结于“天降神罚”。而联邦政府把一切归结于个人行为，并勒令暂停宗教团体的一切活动。口角很快演变成骚乱，又逐渐变成街头巷尾大大小小的武装冲突。硝烟夹杂着燃烧轮胎的黑烟在天穹中弥漫着，给整个时间披上一层鬼魅般的阴暗的色彩。宗教领袖克洛维有气无力地躺在神庙屋顶上，任凭身上大大小小的创口流着红的发黑的血液，用劲最后的力气举起右手中的圣物，渴求在生命的最后能够得到圣灵的怜悯，升往天堂。

血色黎明拥抱着克洛维的大地。恒星暗红色的光芒照耀着那圣物，成了这个曾经无比繁荣的国度中唯一的信标。

一个扳手。

（史学家指出此次圣物事件使得克拉尔第四文明倒退约3000地球年，并近乎摧毁了星球上一切的技术与资源，同时人口锐减99%。当然这只不过是银河系历史中不值一提的一个事件，顶多作为那些银河系原始文明史学教授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大约10000地球年前，60光年外的太阳系。宇航员克拉博照理完成了每个月一次的对哈勃四号望远镜的检修，将废料销毁（此时联合国太空条例已明确规定严格管控太空垃圾），携带着维修工具进入“无畏”号的过渡舱，但一把可怜的小扳手却不经意间被撞飞，向着广袤的宇宙深处飞去。

“没关系，”舰长说道，“这种小东西算不上太空垃圾的。”

“可是我大概估计了一下，飞船加速时，扳手应该超过第三宇宙速度了。”

“那更好，用不了几十年就不是‘太阳系的太空垃圾了’。”

“……”

“怕什么，一个小扳手，又砸不死人。”

作者：SiFouR
责任编辑：薛屹蕾